「我是Uber Eats外送員。」
在東京都內某公寓的入口前，對著對講機這樣自報身份後，對方並未回應，卻直接開啟了自動鎖的玻璃門。雖然配送目的地在四樓，但為了節省等電梯的時間，他選擇直接跑上樓梯。
到達配送目的地的門前後，他將訂購的商品放在走廊上，並在外送員專用的應用程式上點擊「配送完成」按鈕，任務就此結束——這是某位30多歲、以全職外送維生的K先生，日復一日執行的配送業務之一。
事實上，根據自由職業者協會公布的2024年「外送員實態調查（速報）」數據顯示，每週工作超過40小時的全職外送員比例，從前一年的21.2%增加到了26.1%。然而，回答每週平均收入「10萬日圓以上」的外送員比例，卻從8.1%下降到了5.5%。也就是說，專職外送員越來越難以維持生計。
因此，外送員們有時會收到訂餐者透過應用程式的直接訊息提出的額外請求，例如「給你小費，請幫我去便利店買冰淇淋」或「幫忙丟一下門口的垃圾」等。
雖然承接這些原本非配送業務範疇的請求，在Uber等大多數外送平台上屬於禁止行為，但因為配送酬勞減少，一些外送員選擇違規接單。
而K先生透過LINE聯絡的那位接收配送地點資訊的人，就是在接受此類「業務外請求」時結識的。
「我接了一個速食店取餐的訂單後，訂餐者聯繫我說，『給你1000日圓小費，請幫我到便利店買包菸。』送菸在規範中被嚴格禁止，所以我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屈服於這1000日圓的誘惑，答應了。」
「指定的配送地點是一個市中心的公園。當時我想，附近便利店有賣菸，訂餐者可能未滿20歲吧。結果沒想到，對方是和我同世代的一位大叔。他拿到商品後，對我說：『我有個不錯的副業要介紹給你。』這份副業就是提供配送地點的資訊。我想，他可能覺得我因為帶了菸，就什麼事都願意為錢做。」
然而，就在那之後，K先生又有「另一項業務」在等待著他。他當場操作手機，將剛剛完成配送的訂單內容與送達地址截圖，連同置物配送拍攝的照片一起發送給LINE上的某人。K先生表示：
「這樣一來，對方會通過PayPay支付每單500日圓。我從去年11月開始已經傳送了800件，大約賺了40萬日圓。即使是同一配送地址，只要是不同日期的配送資訊，他們也會收購。我還推薦給其他外送員，現在光是我周圍就有4位外送員在做同樣的事。」
至於這些資訊接收者的用途，K先生只知道他們聲稱是「市場調查」，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不過他坦言：「因為外送行業的配送酬勞實質上不斷下降，老實說，我真的很感激這樣的額外收入。」
「比如說，在Uber Eats上配送不到3公里的距離，有時酬勞只有320日圓。而在2024年春天以前，同樣的距離還可以拿到600到700日圓。現在，不做點配送順帶的副業，根本賺不到足夠的收入。」
平台業者是否知曉用戶個人資訊正在被買賣的情況呢？我們向日本國內最大的外送平台——Uber Eats的運營公司Uber Japan詢問，得到了以下回覆：
「我們並未察覺有（外送員）獲取個人資訊並加以惡意使用的情況。（中略）此外，在Uber Eats的服務中，訂單用戶的姓名可以自由設定，且多數訂單指定將商品放置在門口的『置物配送』，因此訂單用戶的外貌或家庭構成等資訊，並不會透過應用程式傳達給外送合作夥伴。」
確實，外送員能取得的訂單用戶資訊是有限的。但即便如此，這些資訊的利用價值仍然相當高。一位接受筆者採訪、從事個人資訊買賣的「名單業者」透露了內情：
「根據外送訂單內容，可以推測出訂單用戶的家庭構成、年齡層、在家時間及生活模式。比如深夜點拉麵，大多是單身男性；如果點的是健康便當，那麼很可能是女性住戶。當然，單次訂單資訊可能只是『一次偶然』，但通過多位外送員收集到的數據累積，就能提高準確度。」
外送員的酬勞持續減少
那麼，這些外送訂單名單究竟有什麼用途呢？
「主要用於推銷。例如，住有夜班女性的住處，可以在白天進行美容相關的推銷。此外，針對獨居年輕人的名單，對於熱衷於拉攏信徒的新興宗教團體來說，是非常有價值的。」（同前）
據悉，快速增加的闇職業強盜團伙或特殊詐騙集團，也在收集個人資訊以鎖定目標。當被問及這些資訊是否可能被犯罪集團利用時，名單業者語氣激動地回應：
「這種可能性當然存在，但我們根本不關心客戶如何使用名單。」
據稱，有些外送員甚至會接到類似的「闇職業」邀約：
「曾有人提出一份兼職：拍攝配送目的地公寓宅配箱上顯示『有待領包裹』的房間號碼清單，每筆資料可獲得1000日圓。當時我覺得這可能是為了鎖定長時間未領取包裹的房間，進行盜竊，所以拒絕了。但周圍的一些外送員朋友則選擇參與了。」（資深外送員）
此外，外送員的「帳戶租借」現象也相當普遍。外送員將自己的帳戶出租給需要的人以換取報酬。
2021年，Uber Japan及其負責人因協助外國人非法就業使用他人名義的帳戶，而遭到書面送檢。此後，包括Uber在內的多家大型外送服務引入了臉部識別系統，據說這使得利用他人名義帳戶的行為變得更加困難。
然而，外送服務的用戶仍不時反映：「實際上門的外送員與應用程式顯示的完全不同」或「外送員無法用日語交流」等問題。
在池袋西口等待訂單的外國外送員
2024年，多名Uber Eats外送員涉嫌利用多個帳戶進行虛假訂單交易，以詐取配送酬勞。包括經營餐廳的越南人和日本人在內的10人，因電子計算機使用詐欺罪而被福岡縣警方逮捕並起訴。
這些越南人曾向外送員發放傳單，上面寫著「只需出租帳戶，每月可賺9萬日圓的兼職」，並吸引了日本人參與。據推測，他們在過去兩年內共詐騙了3000萬日圓。
當被問及帳戶租借現象的原因時，Uber Japan表示：「基於防範不正行為的立場，原則上我們不公開與不正行為相關的手法及對策的細節。」
在外送員之間，接受「業務外」的請求並因此獲取報酬的行為，並非Uber特有的問題，而是遍及各大外送平台。若僅靠「正常業務」無法維持生計，這類「闇職業」恐怕只會愈演愈烈。
